中国环境报记者 蒋朝晖

　　因一封网上举报信，有着50多年历史、总装机容量达300兆瓦的国电宣威发电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国电宣威公司")近日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封实名举报信指出，云南省宣威市来宾镇虎头村、高家村、冷家村等村庄村民癌症发病率高，且大部分都是肺癌，而位于宣威市郊的国电宣威公司有重大嫌疑。

　　癌症高发和火电企业之间是否真有关联？到底谁是当地癌症高发真正的罪魁祸首？今年2月底，记者前往宣威进行了为期4天的实地采访。

　　网民为何要举报？

　　认为火电企业污染物长期排放，有诱发当地肺癌高发的重大嫌疑

　　在宣威市，人们对癌症发病率高并不陌生。

　　宣威市环保局提供的资料显示，根据1973年~1975年全国肿瘤死亡情况调查结果，云南省宣威县是我国农民肺癌死亡率最高的地区之一，其女性肺癌死亡率居全国首位。

　　2005年，有关部门对宣威市来宾、龙场、东山、双龙等10个乡(镇、街道)两万人进行肺癌普查。数据显示，宣威市来宾镇的肺癌发病率、死亡率高于全国水平，是肺癌发病的高发地区，其中虎头村又是来宾镇发病率较高的行政村。

　　究竟是哪些因素导致了宣威肺癌高发？

　　记者拿到的材料显示，自1976年以来，云南省、曲靖市、宣威市相关卫生防疫部门和原中国医学科学院卫生研究所等单位就在宣威市进行长期调查和深入研究。目前仍有国家、省、市相关科研部门在宣威市做进一步调查研究。

　　在流行病学、化学、毒理学调查研究基础上，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编撰出版的《室内燃煤空气污染与肺癌》一书提出了以下结论:肺癌高发与工业污染未见明显联系；吸烟不是宣威肺癌高发的主要危险因素；生活燃料与宣威肺癌发病有关，宣威多数家庭烧煤取暖做饭，宣威不同地区肺癌死亡率与其所用燃料构成密切相关。

　　这份报告还特别指出，宣威肺癌高发与室内燃煤空气污染联系密切。通过监测，燃烟煤农户室内空气中苯并(a)芘(致癌物质)浓度高达626ug/100m3，超过建议卫生标准6000多倍。

　　对于这一结论，网民为何不认同，而要把国电宣威公司作为引起当地肺癌高发的嫌疑对象呢？

　　对此，举报人认为，当地政府部门给出的如"饮食习惯不好、室内烧煤、吸烟"等原因无法令人信服。而国电宣威公司有烟尘、二氧化硫、氧化氮、粉煤灰渣4种污染物被长期排放到空气中。

　　举报信还强调，国电宣威公司6根巨大烟囱所排放的燃煤烟尘沉降到地面，所在之处正是来宾镇。

　　火电厂是否环保？

　　依法建设环保设施，环保设备运行稳定，污染物排放达标

　　面对实名举报和咄咄逼人的一大堆提问，国电宣威公司能否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采访中，国电宣威公司负责人表示，企业严格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环保设施建设，环保设施运行管理制度完善并纳入主设备管理，确保了环保设备稳定运行，污染物达标排放。

　　据记者了解，公司原有6台老机组已于2001年被拆除，现有6台燃煤机组均按照国家“三同时”和相关环评批复要求，共计投入11.72亿元上马了环保设施并正常运行，确保烟尘、二氧化硫、氮氧化物达标排放。

　　目前，在诸多因素导致生产经营困难的情况下，公司仍然推进总投资达4.4亿元的脱硝技改工程。

　　记者从公司提供的材料中看到，国电宣威公司现有6台锅炉的烟气均采用双室五电场静电除尘器除尘，日常运行的除尘器均能达到设计的除尘效率，并且除尘后的烟气又经过湿法脱硫系统脱出了40％以上的烟尘，确保了6台机组的烟尘达标排放。

　　而6台机组均采用石灰石—石膏湿法脱硫工艺，脱硫投入率均达99％以上，脱硫效率达90％以上；烟气二氧化硫日常排放浓度在100mg/Nm3左右，大大低于国标允许的400mg/Nm3的排放标准。

　　此外，国电宣威公司称，6台锅炉均根据设计要求安装了低氮燃烧器，氮氧化物达标排放；并安装了烟气在线监测系统，实时把烟气排放数据上传至云南省环保厅在线监测中心；经静电除尘器收集的粉煤灰除进行综合利用外，其余被运至专用灰场进行覆土填埋。

　　公司负责人认为，多年来，公司的脱硫设施技改、挡风抑尘屏建设、烟气氮氧化物治理等主要污染物减排技改工程建设扎实推进。如在全省率先拆除了脱硫烟气旁路挡板，对7号和8号机组脱硫烟气旁路挡板实施了铅封。

　　环保部门咋评价？

　　各级依法监管，企业环保设施配套，运行正常

　　国电宣威公司的“自证”情况是否属实？记者通过多种渠道向曲靖市环保局和宣威市环保局等部门进行了求证。

　　在曲靖市环保局上报给云南省环保厅的一份材料中，记者看到，曲靖市环保局掌握的国电宣威公司项目建设、环评审批、污染治理环保设施“三同时”执行等基本情况，与国电宣威公司提供给记者的情况基本一致。

　　综合相关材料，记者了解到了以下情况:

　　2012年，曲靖市环境监察支队和宣威市环境监察大队共出动执法人员86人(次)，现场监督检查24次。

　　现场检查时，国电宣威公司运行机组脱硫设施、除尘设施运行正常；在线监测数据显示氮氧化物、二氧化硫、烟尘均达标排放；现场查看在线监测历史数据，除机组维修、开机时段、氧传感器故障等情况下，数据显示瞬时异常，其余时段在线监测数据均显示正常并达标；生活污水处理设施正常运行，生产废水封闭循环使用；脱硫石膏全部综合利用，粉煤灰部分综合利用，剩余部分运至粉煤灰堆场规范堆存。

　　对于以上情况，记者在云南省环境监察总队也得到了证实。

　　宣威市环保局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国电宣威公司作为由云南省环境监测站负责监测，每季度监测1次。2012年，云南省环境监测站4次监督性监测结果为:二氧化硫、烟尘均达标，氮氧化物3次达标，1次为652mg/L。

　　另外，2012年宣威城区环境空气质量由宣威市环境监测站负责监测，共设3个监测点，每月至少监测7天。2012年监测的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日平均值均达到国家二级标准，PM10日平均值有两天略超标。

　　这位负责人说，近期将在国电宣威公司和虎头村分别设立环境空气自动监测站，对当地空气等环境质量进行监测。

　　曲靖市环保局一位负责人说，从现场监察和监测情况看，国电宣威公司环保设施按照规定的时段落实配套，且运行正常。针对网络舆情反映的情况，环保部门将认真履行职责，督促企业落实环保配套设施、正常运行、达标排放。相关专家啥意见？

　　影响肺癌高发因素多，与火电企业无明显直接关联

　　为进一步解开肺癌高发到底与火电企业是否有直接关联的疑团，宣威市政府决定邀请相关专家从技术角度进行探讨。

　　2月27日上午，记者参加了由宣威市政府组织召开的有专家、市政府相关部门、企业、乡镇领导共30余人参加的“国电宣威发电有限责任公司烟气排放与周边环境影响座谈会”。

　　座谈会上，来自云南省环境科学研究院、云南省环境监测中心站、昆明理工大学的3名专家，结合专门到虎头村进行的实地调查情况，对人们关心的有关国电宣威公司污染物排放和影响问题做了现场解答。

　　云南省环境科学研究院正高级工程师周东风说，在国家新标准实施之前，燃煤火电厂烟气排放主要特征污染物就是烟尘、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按照国电宣威公司现有的环保设施工艺，在污染治理设施正常运行的情况下，公司烟气均能做到达标排放。

　　昆明理工大学环境工程学院郑志华教授表示，2003年~2011年的监测数据表明，在国电宣威公司扩建工程和环保设施建成投运后，宣威市区环境质量有了明显改善。

　　“2011年，布点在离电厂9公里、靠近虎头村的朱家屯监测点数据显示，PM10、二氧化硫、氮氧化物3项污染物排放都是达标的。这说明电厂对周围环境质量的影响是符合环保要求的。”

　　云南省环境监测中心站高级工程师赵琦琳从工艺上分析了国电宣威公司停运环保设备的可能性。他指出，公司已经撤除了脱硫旁路，还对7号和8号机组脱硫烟气旁路挡板实施了铅封，彻底排除了停运环保设施导致烟气直排的情况。

　　“当然，脱硫设施不加入脱硫剂、不工作，烟气仍然可以通过脱硫设施外排，但这样是逃脱不了省环保厅监控中心实施的24小时监控。”赵琦琳说，只要停运或者出现故障，污染数据就会迅速增高，很快就能被发现。企业一般不可能为了节约电费把设施停了。否则，云南省环保厅肯定会追究原因进行处罚，而处罚数额远高于节约的电费。

　　赵琦琳还指出，云南省环境监测中心站早在2006年就对来宾镇的10个居民点(基本涵盖了网民举报涉及的几个村子)进行全面监测，检出的污染物与电厂的特征污染物没有特别关联。

　　3月16日，记者收到宣威市环保局传来的一份材料。这是中国环境监测总站研究员、中国工程院院士魏复盛于今年2月27日，针对曲靖市环保局提出的“肺癌高发的影响因素”、“关于宣威电厂达标排放对虎头村肺癌高发有影响吗？”等问题而写的一封信。

　　魏复盛认为，关于肺癌高发的影响因素主要有环境污染、生活习惯、饮食习惯、遗传因素；肺癌不是一个简单的因果对应关系。在环境污染中，如煤、石油燃烧产生的苯并(a)芘排放、室内工作场所放射性氡气排放、工矿企业石棉纤维等，均可促使肺癌高发。虎头村室内燃烧烟煤做饭取暖、室外燃煤均造成苯并(a)芘较重污染，是重要原因之一。

　　魏复盛同时认为，电厂达标排放有助于改善虎头村群众生存环境，同时虎头村改炉改灶、改变燃料、使用沼气也可减轻室内污染，“这些影响是好的，群众会感受到。但肺癌的显著降低还需要一个过程”。

　　村民职工怎么讲？

　　众说纷纭无定论，人们与煤接触仍密切

　　一直以来，关于来宾镇虎头村煤与肺癌高发之间的关系众说纷纭，有的甚至谈煤色变。但不管如何，在宣威市，煤始终没有离开人们的生产生活。

　　郑志华认为，根据国电宣威公司的污染物排放情况，最大地面浓度出现范围在电厂下风向5公里～10公里左右，即宣威市郊苏家湾到母家屯一带。

　　记者从一张2012年9月出版的《宣威市旅游交通图》上查明:虎头村位于国电宣威公司北偏东方向，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为14.25公里，另一个村子朱屯村与电厂直线距离仅为10.45公里。

　　在朱屯村，一位正和邻居聊天的妇女告诉记者，自己50多岁了，很少听到村子里有谁得肺癌去世，“虎头村产煤多，早就听说那里得肺癌的多。”

　　在与虎头自然村一箭之地的崔家营自然村采访时，记者偶遇一位已有98岁高龄的邓武妹老太太。她说，从记事起，家里一直就是烧煤。尽管家家户户都烧煤，但现在村子里80岁以上的老人还有7个，现在自己一家四世同堂近60口人，也很少有得肺癌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