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善的制度体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邻避冲突,但根本上还是要提高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度。
何艳玲:PX项目与变电站、垃圾处理场确实不同,前者主要涉及的是经济利益,是可上可不上的;后者代表的是公共利益,比如现在垃圾围城,必须建设垃圾处理场。从这个意义来说,PX项目与传统意义上的邻避项目不同。
记者:地方政府希望引进效益高的项目,这对拉动当地经济增长、增加民众福利是有意义的。PX项目就是这样一种收益很高的项目,为何却屡遭反对?
何艳玲:这种反对有几种可能。最主要的可能是认为成本与收益不对称。如果一个决策需要居民付出一定的环境成本或承担一些环境风险,但给出的收益却不一定对称,那么就会有人反对。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一样,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记者:化工项目很难做到零风险,发达国家也在上PX项目。有观点认为,发达国家民众环境意识普遍较高,却没有拒绝这一项目,而我国民众环境意识相对来说较低,却如此谈PX色变,这是比较奇怪的现象。您如何解释?
何艳玲:一方面,这涉及的是居民对当地政府是否信任。如果一些居民对政府是不够信任的,认为项目上马之后不一定能做到严格监管,环境风险不能完全控制,那么即便许诺的收益再多,居民也会选择反对。
何艳玲: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代表的是人民的利益。如果一个地方的大多数人都不希望成为工业城市,选择另一种发展方式,就应该顺应民意。
记者:可是很多人认为这样的民意是不理性的,可能阻碍了一个地方的发展。您认为这是不理性的吗?国外是否有过类似案例?
何艳玲:首先,人是理性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和计算。其次,理性的决定不等于正确的结果,更何况对正确与否的判断是主观的。
关键思路 需要一步步地完善制度,但根本上还是要提高政府的公信力
何艳玲:美国环保局的7个架构包括回应性架构(强调公开污染源信息和迅速采取行动)、合作架构(强调与社区共同合作解决问题)、最小限度架构(强调将污染对公众的威胁最小化)等。完善的制度体系可以保障技术公平和过程公平,保障公众对公共决策的参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邻避冲突。通过制度的安排,可以将邻避项目选址过程从“决定—宣布—辨护”转向“参与—自愿—合作”。
记者:您认为,从不够信任到信任、从邻避冲突到良性互动的转变,需要多长的时间?
何艳玲:我们无法估算一个准确的时间,这需要一个过程。要看到,我国已经有一些地区在发生改变,公众与政府已经开始有好的互动。比如在广州,公众以前反对政府决策时也会发生比较强烈的邻避冲突,而现在公众对政府工作稍有看法时会采取给政府送鸭梨(意味着压力)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见。我国地方发展水平不同,具有很大的差异性,这还需要建立更多元的媒体文化,需要政府有更包容的心态。
记者:您还提到,美国罗德岛州发生Woonasquatucket河流污染事件时,社会关注度甚高却没有引发群体性事件,主要原因是当地政府转变了态度,采用了“精明公众模型”而不是“无知公众模型”来消解公众(包括媒体)的不信任,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您能否介绍一下这两种不同的模式?
何艳玲:“精明公众模型”认为公众有良好的判断力或常识,在解决环境污染问题时能够扮演积极而富有建设性的角色。“无知公众模型”往往认为公众对污染问题是无知且过分敏感的,政府可以采用欺骗和修辞等方法处理问题。Woonasquatucket河流污染事件发生后,当地政府转变了以往的应对模式,更加主动、有效地与公众互动,这是值得借鉴的。
何艳玲:首先,PX项目本来就不是非上不可。如果我们承认价值是多元的,承认民众具有选择自己发展道路的权利,那么就不需要把这些项目看得过重。
记者:政府公信力的提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目前来说政府需要做些什么?
何艳玲:提高政府的公信力,最现实的方法就是透明化,即将项目信息、过程进行公开。
记者:您还提到过,补偿是制度建设之外缓解邻避冲突的另一种方式。前面我们讨论过,PX项目与垃圾处理场等项目不同,后者涉及的居民有限,可以对受损者进行经济补偿。但PX项目涉及的是一个城市的利益,受影响的居民不限于项目附近,那么补偿的方式是否就行不通了?
何艳玲:补偿的方式在PX项目中同样适用。PX项目主要涉及的是经济利益和经济博弈,这就需要通过谈判的过程来进行补偿。这种补偿不是集体式的,而是个体式的,谁反对谁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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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艳玲: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我国形成了经济上的市场化和社会的多元化。经济的市场化要求政府转变职能,在这方面我们已经做得很好,而社会的多元化则要求政府转变社会管理思路。以往政府的社会管理模式面对的是一个不流动的、单一化的社会,如果不改变,势必与多元化的社会之间形成断裂,并带来各种社会不信任和不稳定。因此,政府要正视这种改变,并采取相应的治理方法。比如,鼓励和扶持公民自组织发展,让他们在各种冲突解决过程中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